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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白發與鐵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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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白發與鐵甲

墨貂寺入城之時,暗處隱藏了無數探子,觀察著這位昔日被稱作鹹安城看門狗的老宦官。

毫無疑問,老宦官回京之後的態度,將會直接影響未來大離的整體走向。所有人都在緊張,沒有人知道,回京之後的老宦官,是否願意承認離景原作為大離的新任皇帝。

不過,老宦官入城之後,既沒有大打出手,也沒有立刻回宮朝見離景原這位新君。墨貂寺緩緩入城之後,就如同一個遠游而來的旅人,在鹹安城內緩緩逛了起來。

如此一來,大家反倒更加忌憚。

這個老宦官,到底想幹嘛?

最終,老宦官來到京城那家著名的宣火坊。

宣火坊是鹹安城最有名的點心鋪子,規模不是很大,但勝在有名。這家鹹安城內最有名的點心鋪子,據說已經傳了近兩千年的時間。兩千年來,這家點心鋪子一直是一脈單傳。店內的幾種著名的點心,一直都只有歷代的傳人才知道配方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,宣火坊的點心雖然有名,但產量卻一直極為有限。

京城內,只有最頂尖的權貴,才能從宣火坊買到點心。而且,除了宮裏以外,不管你是誰,都需要提前訂購。

來到宣火坊門外,墨貂寺站在街上盯著宣火坊的招牌看了許久。據說早年間宣火坊本不叫宣火坊,而是叫旦火坊,意為只有白天營業的意思。後來在嘉裕年間的時候,嘉裕帝因為特別喜歡旦火坊的點心,所以便特意賞賜給旦火坊一家店面。因為覺得只有白天營業的規矩不好,所以嘉裕帝親筆手書的宣火坊三個字,用以做這家新店的招牌。

也有人說,這其實是嘉裕帝的惡趣味,多加的那幾筆,是為了讓旦火坊記得這家店面是他送的,回頭宮裏買點心的時候可以打折。

有關宣火坊的故事,在鹹安城內流傳極多。不過,大多數的平民百姓,其實無緣嘗到宣火坊的點心。宣火坊所有的點心,基本上都被京城的達官顯貴們給壟斷了。

而對於墨貂寺來說,宣火坊的點心,對他更是有著特殊的意義。

很多年以前,當那位嘉裕帝還在世的時候。有一天宮裏來了個孩子,見到剛剛打理完菜畦顯得有些灰頭土臉的他,覺得他或許只是個普通宦官。

還在看他的眼光很清澈,既沒有那種看待鹹安城看門狗的忌憚神情,也沒有那種對普通宦官的輕視之色,只有平等的友善。

“你餓不餓?我這兒有宣火坊的點心,你吃吧?”

那一年,墨貂寺已是名震天下的大離看門狗,暗中更是已經執掌了影衛,成了嘉裕帝親手鍛造出來的一柄利劍。

那一年,孩子還只是信王府的一名普通王子,看待他的目光,只有和善。

很多年之後,孩子拜他做了師父,後來在他的幫助下,成了大離之主,然後又因為他的短暫離開,在雲州一戰中受了道傷,死在了幾年之前。

現在回想起來,墨貂寺只覺得,那年孩子送給他的那塊糕點,是他平生吃過的最好吃的糕點。

亦或者,並不是因為糕點真的好吃。

只是因為當時孩子看他的目光,既非敬畏也非鄙夷,而是單純只是在看一個普通人。

在宣火坊門口矗立許久之後,墨貂寺邁步進門。宣火坊的夥計,自然早就註意到這個在門口駐足的白發老人。對於老人的到來,宣火坊的夥計既沒有熱絡招待,也沒有什麽狗眼看人低。京城多達官顯貴,誰都不知道門口站的人到底是個什麽來路,誰敢因為自己那點輕視而輕易樹敵?在墨貂寺走入之後,夥計只是緩緩上前,恭敬道:“先生可有預約?”

宣火坊,不管你是平頭百姓,還是達官顯貴,一律都得有預約。沒有預約,來了也沒用。

墨貂寺想了想之後,隨手取出一塊身份腰牌,可以代表他出自宮內的身份。夥計也是個有眼力的,見到這塊腰牌之後,便知道眼前這個白發老人,在宮內應該是身份不低。不過,墨貂寺名氣很大,但因為身份相對隱蔽,外面也少有流傳他的面容畫像,夥計倒是也沒認出來。

“讓你們店裏的錢師傅出來,就說宮裏有老朋友來了。”

墨貂寺開口之後,夥計自然不敢怠慢。能拿得出這枚腰牌,又點名要見錢師傅,顯然不是他能做主的。錢師傅便是當代宣火坊的傳人,繼承宣火坊已經快兩百年的時間。就是在他爹那代,宣火坊改的名。

夥計去後面通報之後,沒過多久,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便出現在墨貂寺面前。在見到墨貂寺之後,這名宣火坊的靈食大師,竟是有些神情激動。

“見過先生。”

先生。

很喜歡的一個稱呼。

墨貂寺點了點頭,道:“有點心嗎?以前景平總訂的那幾種。”

“有,有,有!”

這位錢師傅趕忙回到後廚,片刻之後,親自端出幾種精致點心,送到墨貂寺面前。至於墨貂寺之前所提的‘景平’那兩個字,是否會有大不敬的嫌疑,這位孫師傅就懶得去想了。

幾種點心,墨貂寺都很熟悉。很多年以前,離景平還是皇子的時候,就經常給他帶這幾種點心。離景平當時其實不知道的是,老宦官其實未必是真的喜歡這幾種點心,只是既然是他帶來了,他就照單全收,沒有不喜歡的道理。

“我記得,你應該已經四百多歲了吧?”墨貂寺看了眼旁邊垂手侍奉的那位錢師傅,難得笑道:“記得當年給你們家送這塊招牌的時候,你爹都還只是個孩子。沒想到這一眨眼,幾百年過去了,你都成了老頭子了。”

這位錢師傅只是訕訕一笑,並沒有多說什麽。

在墨貂寺面前,他確實只是一個小字輩。如今京城已經極少有人知道,當年嘉裕帝賜給宣火坊的那塊招牌,就是墨貂寺親自送來的。只是那個時候,墨貂寺甚至還沒有進階返虛,在宮中地位也沒那麽高。

“嘉裕一朝之前,宣火坊雖然也是京中聞名,但也沒有這麽火。倒是後來陛下賜下這塊招牌以後,宣火坊成了京城內頭一份的點心鋪子。要說起來,你們確實得感謝先帝。”

錢師傅滿面肅容道:“多賴宮中扶持,宣火坊才有今日。”

墨貂寺一笑置之。

就在墨貂寺走入宣火坊的同時,整條街暗中早已來了無數高手。光是純陽老祖,就有兩位,返虛高手更是超過了十位。然而即便這樣,面對這位老宦官,大家仍是覺得不夠看。就連那兩位純陽,都覺得自己有性命之憂。

因為他是墨貂寺。

給大離看了幾百年大門的老狗。

在宣火坊吃過了點心之後,墨貂寺緩緩起身。臨走之前,在桌子上排出幾顆靈晶,恰好夠付點心的錢。

“還是老年間的味道,不管別人喜歡不喜歡,我是真的很喜歡。真希望以後你們家的點心,還是這個味道。”

老宦官沒有等錢師傅回答,便轉身離去。

只是在走出宣火坊大門的那一刻,老宦官擡頭看了看天上。

“點心還是這個味道。”

“你敬我一時,我敬你生生世世。”

……

離開宣火坊之後,老宦官直接來到那座大安門。這一次,墨貂寺沒有再遵循宦官不得由大安門入宮的老規矩,就這麽堂而皇之的一步步經由那條禦道,走向太元殿外原址上還沒徹底完工的那座新殿。

“墨元一回京覆旨,求見攝政王。”

禦道盡頭,離景原罕見的沒有穿那件司禮院新織造的監國華服,而是穿上了一身鐵甲。在其周圍,有四位純陽老祖,守護在他身邊。

“貂寺勞苦功高,此番自冰原歸來,我大離當獎之。”

離景原緩緩開口,聲音若洪鐘一般,響徹宮城。

然後,眾人只見這位如今身在鹹安城內,已經可以堪稱天下無敵的老宦官,緩緩跪伏下來。

“拜見監國。”

禦道盡頭,離景原站在那座還未完工的新殿門前,而墨貂寺則是跪伏於臺階之下,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。

這讓很多隱藏在暗中的高手,不由松了一口氣。

看來,這個老宦官到底還是識時務,選擇臣服於離景原這位大離新主。

只是讓人有些意外的是,接下來,墨貂寺和離景原都不曾開口,墨貂寺就那麽跪在那裏,而離景原則同樣靜立不語。兩人竟是直接以神識傳音,並未真的開口。

在墨貂寺跪服下來之後,老宦官已經向離景原以神識傳音,提出了自己的問題。

“我執掌影衛,這幾年的事情,其實很多都在我的觀察之內。我想問王爺兩個問題,第一,王爺為何之前選擇袖手旁觀,而不是直接回京,以攝政王的身份,壓制陛下和太皇太後之間的矛盾?王爺遠在臨蘭江那邊,是否有坐收漁利的打算?”

在墨貂寺詢問之後,離景原沒有任何欺騙,直接回答道:“有。”

“第二個問題,我這幾年一直不曾插手,便是以為王爺是想按照太皇太後的布局進行,所以當日我才會離京。最後由太皇太後廢掉陛下,擁立王爺登基。如此,王爺可以順利繼位,同時可以保全陛下和太皇太後的性命。王爺為何沒有選擇這條路,而是選擇了單獨布局,選擇最後出手,讓陛下和太皇太後都再無退路?是不是因為王爺覺得,如果由太皇太後擁立,日後王爺仍要受到掣肘,不利於王爺統領社稷?”

這一次,離景原沒有很快回答。

因為墨貂寺問的這個問題,恰恰正好是離景原內心深處,最糾結的事情。

如果按照米氏的布局,離景原只要提前回京,便可以被順利擁立,而且小皇帝離宗訓被廢之後,也可以保住性命,米氏更不至於被逼致死。這一點,離景原不是不知道,但他最終放棄了這個可能。

因為他知道,如果是這個結果的話,那麽他即位之後,仍是要和冰原和天玄宗全力一戰。到那個時候,大離恐怕仍是會死傷無數,整個修真界都再無回轉的餘地。所以,離景原選了另外一條路,也既最後出手,造成今日的局面。

唯一的遺憾是,米氏死了,小皇帝離宗訓也死了。

這是離景原最愧疚的地方。

“是。”

最終,離景原再次艱難回答,隨即緩緩閉上了眼睛。

米氏的死,是他不得不為之。而小皇帝離宗訓的死,則是出乎他的預料。原本他的打算,是至少要給離景平留一個後人。但結果,離景平卻徹底絕後。

“好。”

墨貂寺並沒有想象之中的暴起,而是十分平靜的交出了一枚身份腰牌,以及幾枚玉簡。

“這是我作為影首的憑證,以及我轄制影衛的名單。從今日起,影衛交由王爺來打理。王爺事後想要誰來統領影衛,隨王爺的心意即可。”

“作為大離的臣子,我不會插手皇族內鬥。既然陛下已經死了,王爺已是監國,我便以王爺為大離之主,尊王爺為上位。”

“但於私,作為景平的師父,你既然讓他絕了後,我得替他報這個仇。”

墨貂寺緩緩起身,終於直視離景原。

“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,戰場隨你挑,幫手隨你選。就算你將大離所有純陽都拉來,再調來幾十萬精銳戰部,我也無所謂,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。”

“一個月之後,我來殺你,生死有命。如果你不出鹹安城的話,到時候我就來鹹安城殺你。你應該知道,如果我在鹹安城動手的話,只會殃及更多的人。”

“到底怎麽選,隨你。”

說罷,墨貂寺緩緩轉身,沿著那條禦道,大踏步離去。

而在外人看來,整個過程,便是墨貂寺入宮,在禦道盡頭給離景原跪下磕了個頭,然後轉身離去。至於墨貂寺和離景原到底說了什麽,再無外人知曉。

後世也將此事視作一大謎案。

一人白發,一人鐵甲,白發與鐵甲對面。

走出大安門之後,墨貂寺陡然化作一道長虹,拔地而起,離開了鹹安城。

這一日,鹹安城內無數高門大戶,都記住了一個名字。

墨貂寺的本名,叫做墨元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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